1997年香港金融风暴,亚洲金融危机席卷香港香港金融风暴,金融大鳄来势汹汹在香江兴风作浪。1998年8月14日香港金融风暴,港府携近千亿美元的外汇基金毅然进入股期两市,全力反击国际炒家的超级卖空行动,以捍卫600万香港人的财富与未来。
从8月14日到28日,短短10个交易日里,香港金融市场上迎来一场不见硝烟、却异常惨烈的货币战争。
山雨欲来危机越是严重,在它到来之前,往往越不容易被觉察出来。
1997年7月2日,当时的泰国中央银行突然宣布,放弃实行多年的固定汇率制度。消息一出,泰铢对美元当日狂泻20%。持续了4个月的泰铢保卫战宣告失败。不过,没有多少人意识到这将是一场席卷亚洲的金融风暴的开始,就连号称“亚洲乃至国际金融中心”的香港对泰铢的情况也没有过多地留意。
此时的东方之珠完全沉浸在紫荆花的芬芳里。百年游子归家,绚烂多彩的焰火照亮了香江的夜空,也照亮了600万港人对美好未来的憧憬。
平稳回归,为业已欣欣向荣的香港经济平添了更多信心。这时的香港各大银行和其它存款机构共有近万亿美元的境外资产,占全球的8%,为世界第四大金融中心,第六大外汇交易市场,亚洲第二大股票交易市场。作为香港股市“晴雨表”的恒生指数一路高歌猛进、牛气冲天。
对于那段日子,《经济参考报》研究室主任叶奇元的印象很深。从1996年到1999年,他一直是新华社驻香港分社的记者。因为是经济专业出身,叶奇元被分配跑金融、股市和期市里的新闻,恰好见证了回归前后的繁荣景象。他记得,香港股票交易所有个有趣的规定,恒生指数每上涨一千点,大家就要在交易大厅里开一瓶香槟以示庆祝。回归前短短七八个月里,叶奇元就赶上了3回开香槟场面,酒沫喷薄而出,又喜滋滋地顺着瓶口流下。到了1997年8月14日,恒指更是高冲16497点。
但此时东南亚经济危机的风潮已经漫卷开来。继泰铢垮瘫之后,菲律宾比索、印尼盾、新台币、港元都成了国际炒家和投机者贪婪觊觎的标靶。7月中旬,菲律宾比索贬值;8月中旬,印尼盾宣布自由浮动。不过,想狙击港元却没那么容易。大量抛售港元的市场活动一旦出现,香港货币发行局的自动调节机制便会启动,抽高银行利率,炒家借沽港元的成本大增,自然损手离场。
两次三番试探性攻击下来,国际炒家并没有占到便宜。稳健的货币制度和高达八九百亿美元的外汇储备成为港元的坚强后盾。炒家们没有办法又不甘心,只能继续躲在暗处观望,积蓄力量,伺机出手。
1997年10月,机会终于来了。
高借,低还1997年10月中旬,新台币突然弃守,事先毫无征兆。
台湾方面此前已经耗费了近50亿美元捍卫新台币,但此时台湾的外汇储备尚有830亿美元,国际金融界普遍估计台湾完全有能力守住新台币,台湾却一反常态,突然放弃了稳定汇率的努力。
这样一来,原本兵分两路出击台湾和香港的投机资金在台湾获利后,整合兵力进犯香港。在这股来势汹汹、席卷亚洲的投机风潮背后,出现了一个令人生畏的名字:索罗斯。此人的传奇经历又为眼下这场危机增添了更多的关注度和戏剧性。
上世纪60年代末,索罗斯成立双鹰基金(后改名为量子基金),发誓称霸全球金融市场。1992年,他大肆抛售英镑,令英镑大幅贬值,迫使英镑退出欧洲汇率机制,量子基金盈利10亿美元,索罗斯一战成名。成立20多年里,量子基金每年回报率高达30%,成为全球最著名的对冲基金。如果谁在1969年基金成立之初投资10万美元。那么,到了90年代末,他已拥有3.3亿美元的身家。这使索罗斯几乎成为了国际炒家和投机客的代名词。
索罗斯最善于寻找金融体制的弱点,他强势出击,作风凶悍,不留余地。1997年开始,索罗斯发动对东南亚国家的金融狙击,就是看准它们存在的诸多问题和经济泡沫。据香港城市大学金融教授张任良回忆,1997年前后,香港房价飙升,1平方尺能卖到1万港元;每逢新股上市,排队的股民一眼望不到头。
更棘手的问题还在后面。随着资讯和电讯系统的飞速发展和金融市场的急速开放,新兴的亚洲国家被裹挟进世界金融市场。这个市场高度自由,充斥着种类繁多的衍生工具,国际资金流窜不定,且数额巨大、速度极快。而普遍说来,亚洲各国的金融管控体系尚不完备,对金融衍生品操作更是知之甚少。这就好像一辆破旧的老爷车驶上了高速路,焉有不翻车的道理香港金融风暴?
索罗斯们操作一国汇率的手法非常复杂,简单地说,首先,各路炒家大量借取当地货币,随后抛售当地货币购买当地外币,以此改变两者供求关系,压低当地国汇率(即当地国货币对外币贬值)。当谷底到来,他们便可用很低的价格购买当地货币,用来偿还原先所借。这样价高时借、价低时还,利用“高借低还”来大量套利。
若不想让高借、低还的阴谋得逞,关键之处在于顶住抛售压力,维持住正常汇率。
10月下旬,千亿游资秘密集结,密谋狙击港元。战事制高点便是香港实行了14年的联系汇率制。
长久以来,联系汇率制确保了香港汇率的稳定,是香港经济发展的一根定海神针。守住联系汇率,不仅是为了粉碎炒家图谋、守住港人辛苦挣来的血汗钱,更是为了守住特区的稳定大局。
但是,香港要怎么守?
“任一招”1997年10月21日深夜,香港金管局接到驻美国办事处来电,称在纽约外汇期货市场有炒家在大笔抛售港元。
在此之前,新台币已经主动贬值3.3%,创下10年新低。借这个机会,炒家多路来犯,总攻香港。从21日开始,国际炒家在短短一两天内抛空1000亿港元,全力打压。
金管局立即做出反应,总裁任志刚部署买入炒家抛售的港币,同时抽紧银根,收紧向香港各银行发放的贷款,以免炒家在市场上借到港币,作为新一轮攻击的弹药。
这样一来,市场上港币紧缺,投机者又在疯狂借入,市场利率立刻被拉高,隔夜拆息一度飙升至280厘。面对如此高昂的拆借成本,投资者只得仓皇收场。
拉高利率、抽高息口,在被金管局拿来对付国际炒家时屡屡奏效。难怪会成为金管局总裁任志刚打击投机活动的制胜法宝,并因此得了个称谓:任一招。
然而,“任一招”并非万全之策。
金融市场上有个一般性规律,高息势必影响股市。高息打压股市的因素很多,最显而易见的是,如果利率上浮,说明把钱存在银行收益将会增加,在股市等方面的投资便会减少。“任一招”将利率一度扯高至280厘,自然会重创股市。
果然,10月23日,香港股市迎来了“黑色星期四”。交易所的电子屏幕上一片赤红,市场抛盘如潮(香港股市与内地股市恰好相反,绿色代表上涨,红色代表下跌)。当天,恒指大跌1211点,跌幅达到10.4%。然而事情并未就此完结,10月28日,恒指更是暴跌1438.31点,日跌幅深达13.7%,报收9059.89点。
这个时候,有些证券业内人士注意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
“1997年九十月份,恒指期货的动静很不寻常,未平仓的合约数量大幅增加。正常情况下,一直是5万张左右,1997年10月份,累积到了近10万张,并最终从暴跌的股市中狠捞了一笔。”香港金银业贸易场名誉会长冯志坚回忆说。当时,冯志坚是中银国际证券的总经理。他觉得那是个很不好的苗头,隐约显露出有人在操控市场的苗头。
事实证明,冯志坚的怀疑并没有错。
精明的国际炒家在屡次攻击港元失败后,发现了“任一招”的死穴所在——攻击港币汇率,会逼迫港府拉高利率,而利率高企必将打压股市。这样,汇率、利率和股市之间就形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局。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风雨飘摇中,东南亚各国迎来了1998年的新年。
1月,印尼盾再次受到攻击而下滑,新一轮金融危机的浪潮袭来。港元又一次受到攻击。据香港金管局事后调查,国际炒家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多方组织,借入港元。
既要借得多,又不能被金管局觉察,国际金融市场上纷繁复杂的资金流动为索罗斯们提供了最好的掩护。他们一方面通过国际金融机构在香港发行债券融资,另一方面将手中的美元债权转换为港元债权,神不知鬼不觉地备足了“弹药”。
同时,国际炒家在恒指9000点附近不断购买看跌的恒生指数期货合约,手中累积起大量淡仓,布好了“地雷阵”。
所谓“指数期货”是一种颇为复杂的金融衍生工具,诞生于1982年。简单说来,买期指就有点类似于赌场里面买“大小”。投资者买未来某个时候恒指上涨或者下跌,如果真的涨了或者跌了,便可以赚到钱,假如买错了方向,就得赔钱了。
根据香港结算中心规定,股市下跌时,恒生指数每跌一个点,持有淡仓的投资者就将从每张合约中获得50港元收益。到七八月份,期货市场上未平仓的淡仓数量远远超过了历史最高纪录。
炒家的如意算盘是:首先抛出港元佯攻港币汇率,逼金管局使出“挟息”的惯用招数,拖垮股市,造成恒生指数暴跌,把市场逼向他们预先布好的“地雷阵”里,然后“引爆”期指淡仓,利用期指巨大的杠杆效应,赚个钵满盆溢。
不得不承认,索罗斯们的确高明。但这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阴谋能否得逞,还有个必要前提,就是港府继续奉行不干预政策。
当年4月,因有人反映市场的不寻常活动,香港证监会经过调查,专门发布了一个专题报告。不知为何,报告却声明没有发现操控市场的行为。6月,炒家再次试探性冲击港元,金管局此时已经觉察到有操控市场的情况,但也并未行动。这使得大小投机商们更加胆大妄为,公然将香港称为他们的“自动提款机”。
8月,数字显示,香港第二季出现5%的经济负增长,失业率上升至4.8%。3日,香港汇丰银行宣布上半年业绩出现大幅倒退,与同期相较,竟然减少四成;汇丰银行的母公司汇丰控股的盈利也下跌了16%,这是汇控成立9年来的首次盈利倒退,消息一出,股价急挫5.29%,整体拖累大市,恒指跌穿7700点关口。
对冲基金认为时机已到,首先派出“先头部队”,开始大量抛售港元。
不过,战局开始并没有向炒家预期方向发展。金管局突然变招迎敌。
金管局看准了财政库房需要提取港元的时机,沽售美元换取港元,让银行体系结算余额没有下降,并没有出现炒家盼望的“高息”。
然而,炒家亦是有备而来,他们一计不成,又施一计,大肆散播人民币贬值及港元脱钩的谣言。再加上香港经济持续下调,美国股市大跌的种种不利因素,虽然没有出现高息,但香港股市还是一路下滑。6日,港股下挫212点,恒指报收7254点;10日,恒指跌破7000点心理大关,一时间抛盘如潮。这当中可能既有故意砸盘的炒家,又有见势不妙、风紧扯乎的散户和机构投资者。11日,港股继续下破6800点;13日,破位6500低点。市场上纷传国际炒家要把恒指拖低到6000点以下。若果真如此,香港楼市、银行业将全面蒙受重创。
这一次,受到威胁的不仅是联系汇率和香港金融市场的稳定,更是600万港人对未来的信心。
这场仗一定要打!8月13日晚上,时任中银国际证券总经理的冯志坚突然接到了一个不寻常的电话,让他在第二天赶到金管局出席早餐会。
14日早8时,冯志坚赶过去一看,到会的人除了金管局要员,还有鹰达、和昇、获多利三家券商的老总。
金管局总裁任志刚并未多言,一下子切入正题:“我等一下就要入市了。你们做不做?”
“做!”几家券商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碰上政府这么好的“大客户”,谁还有理由拒绝?
早餐会只开了半个小时便匆忙结束,大家赶紧回去准备。冯志坚他们4位被要求新开一个手机号,专线专用。当时约600家在港券商中,中银国际证券的实力也算数一数二,拥有10张经纪牌照,场内场外一共拥有30台交易终端机。冯志坚特意指示腾出位于公司的10台终端机,用于帮政府买卖。
开市前几分钟,冯志坚打电话给自己的副总幸广林,交代他当天买进汇丰、新鸿基地产等4只股票。这4只股票都是恒生指数里的重磅蓝筹股。它们的涨跌对恒生指数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
至于买家是谁,冯志坚当然没有告诉手下人。港府在极其秘密的情况下悄然入市,预先知晓此事的人员少之又少,就连直接负责指挥的金管局总裁助理叶约德也是头一两天才得知任务。
时至中午,市场上开始传出港府携外汇基金入市的风声。
东亚银行主席兼行政总裁李国宝依稀记得,14日下午两三点钟,任志刚请他去金管局说有要事相商。李国宝当时是香港外汇管理咨询委员会委员之一,按照香港外汇基金管理法的规定,这个委员会是政府在动用外汇基金时最重要的咨询对象。
“到了金管局,等了两个小时,也没见到任总,把我们安排在房间里,又不准我们开电话,又不准我们离开。”直到股市4时收市之后,任志刚终于露面,向各位委员解释了政府动用外汇基金入市的缘由,并征得了各位委员的支持。
当天下午5时,港府上演了一出“三条好汉见记者”的好戏。时任财政司司长的曾荫权居中,左手边是金管局总裁任志刚,右边是财经事务局局长许仕仁。三人宣布了政府同时进入股市和期市的消息。港府的策略不难理解:兵分三路,在股票、期指以及股票借货渠道上全面迎击炒家,尤其是要托住股市,绝不能让炒家在看跌的期指上捞钱。
曾荫权的话掷地有声:“这场仗没有办法避,一定要打。”
很多人对政府的公开表态很是担心,这不就摆明了政府是买家么?政府在明,炒家在暗,非常不利。但更多的意见认为,港府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此番港府抛弃了一向坚持的“不干预”政策,势必引来诸多争议。堂堂正正地公开应战,或许可以将负面影响降到最低。当日,恒指大涨564点,终盘收复7000点大关,报收7224点,升幅8%,创下6年来单日升幅之最。
港府入市的时机显然是经过了精心选择,接下来3天是香港公众假期,足以缓冲和消解部分反作用力。
这段时间,对港府动用外汇基金入市的各种意见铺天盖地袭来。支持者甚众,毋庸多言;但反对之声也大有人在。民主党认为炒家三路来犯,根本问题在于联系汇率制本身,而不在股市和期市。科技大学经济发展研究中心主任雷鼎鸣认为港府托市是“病急乱投医”;香港城市大学金融教授张仁良认为,香港一向奉行自由市场经济,这次行动是开了一次坏的先例。
更有学者提醒港府千万不可意气用事,因为香港其实是孤军奋战。东南亚多国此时已经放弃了坚守汇率,不能指望。而中国内地正面对着百年一遇的大洪水。就在港府宣布入市的当天,嫩江崩堤,滔天的洪水向松花江干流紧逼,齐齐哈尔市25万军民正死守大堤。
尽管如此,内地依然是香港的坚强后盾。许多香港人至今没有忘记,1998年3月19日,新任总理朱镕基在九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庄严表态:“万一特区需要中央帮助,只要特区政府向中央提出要求,中央将不惜一切代价维护香港的繁荣稳定,保护它的联系汇率制度。”后来,金融市场上流传起一个至今无法考证的故事,说是电视机前的大鳄索罗斯闻听此言,手中的茶杯一下子滑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猫”“鳄”恶斗8月18日,互探虚实之后,双方正式交手。
港府所用的中银、和昇等4大经纪行力托重磅蓝筹股香港电讯,当日恒指报收7210点。自此,攻坚战、阵地战、游击战、集团军作战,甚至心理战轮番登场。香港传媒以前所未有的关注度报道着这场“官鳄之战”,美术编辑畅快淋漓地在版面上铺撒着火箭炮、防弹服、歼击机作为装饰,以此渲染这场金融战争的激烈,让人一不小心就会误以为碰上了一场局部战争。
8月19日,大摩亚洲董事总经理卓百德放出话来,质疑香港人是否愿意将辛辛苦苦赚来的外汇储备拱手交予一大帮炒家。而且就算香港外汇储备丰厚,但随便找一些美国大基金公司出来,他们共同管理的基金总额就可以超过香港外汇储备的10倍。
港府针锋相对,不是钱多就可以取胜!金管局开始劝告基金经理和托管银行,让他们不要借出港股为炒家提供砸盘“弹药”。劝喻起到了一定作用,借蓝筹股的利息马上上升了一两厘,政府希望以此掐断对方粮草弹药供应。当日,港府又借助世界主要股市指数回升的利好,一举将恒指推高412点,报收7622点。20日,恒指再次小涨120点。
8月21日,港府入市第5天。对冲基金对此前连日失利极为不甘,决定反扑,当日期货市场出现了令人咋舌的一幕。
下午临近收市,对冲基金的出市代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出了大约3000张期指沽盘合约。
据传,当日港府经纪手头预定的买盘大概有300余张,临近收市已经全部用尽。面对如雪片纷来的沽盘,御用经纪一时慌了神儿,和昇的首席出市代表赶忙跑到场边所属柜台打电话请示。但前后数秒已有多家外资行将交易圈围住,使他难以返回交易场中开盘接盘。这名交易员只能在外围全力叫价,要以7600点的价位买入1000张好仓,但场内沽家丝毫没有理会。
这里有必要插叙一下1998年香港期货交易所的情况。据新华社香港分社记者叶奇元回忆,当时的期交所其实就是一间简陋的大屋子,连房顶也没有装好,管道横七竖八地裸露在那里,叫人完全无法想象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金元在这里流进流出。
那个时候,期交所还未使用电子交易方式,而采用公开叫价的方式。这种叫价交易分两步,首先是出市代表在圈内喊出买或卖的价格,并寻找买卖对手;成交后,向报价职员报价,然后填交表格,并盖上时间印作实。所以在叶奇元的眼里,期交所的景象颇似“群魔乱舞”,一群人围在那里不停地打手势不停叫嚷。
代表对冲基金出市的券商主要有8家外资行,被人们称为“八大鳄”;代表港府的经纪则被人们称为“御猫”。22日的香港各报纸无一例外地报道了前一日发生在期交所里的一幕,有人管它叫“八大鳄困御猫”,也有人形容为“锦毛鼠戏御猫”。
期交所事后进行了调查,认定没有非正常行为出现。因为8月期指当时一路退过7500点、7480点等多个低位,交易员们争相沽货,人仰马翻,“挡路”之事也就在所难免。不过,期交所也承认,下午3时58分45秒,有买卖盘以7550点成交之后,至3时59分43秒时才有买卖盘以7400点成交,两项成交买卖之间相差了50多秒的时间。在这50多秒时间内,市场内有很多沽盘开出,但一直没有出现买盘承接,确实有些奇怪。后来也没有人进一步申诉,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但就因为这轮狂轰滥炸,8月期指在当天收市前一分钟急泻200点,以7390点全日低位收市。
香港媒体分析普遍认为,这是国际金融大鳄在向港府下战书!
港府必败?如果说第一周的情况还算轻松,那么从第二周开始,战事日趋紧张。
8月24日,星期一。这一天,俄罗斯股市、汇市摇摇欲坠。并且随着恒指升高,一些普通投资者为了自身利益也加入到抛售港股的队伍当中,抛压骤增。港府不得不增加兵力,更多家中型证券行成为“御猫”。
为了防止出现上一个交易日中“八大鳄困御猫”的状况,“御猫”们进行了全面的部署。
一开市,和昇的出市代表就已经稳站交易圈中心,其他人则采用了“人盯人”战术,盯紧外资沽家的出市代表,一旦发现他们开出沽盘,马上承接。同时,政府加大沽空9月份期指,以便进一步推低9月期指指数,令9月份合约造价较现货低130点。炒家一旦想将合同转仓至9月,便会立即出现大约100点的亏损。港府用这招来包抄对冲基金后路。
25日,港府再次改变策略,“御猫”不再力托汇丰控股和香港电讯,转而以较低成本全面吸纳二三线蓝筹股。
26日,港府在期市上“引蛇出洞”。下午3时10分,“御猫”全面收起经纪买盘,和昇的出市代表干脆走出交易圈。期指如同高空掷物,在3分钟内狂泻300点。随后,和昇交易员再度现身接货,一举扫入所有沽盘,指数在1分钟内回升了290点,重上7900以上水平。有人分析,这是政府希望测试一下市场反映,看一旦没有“御猫”接盘,市场里的沽盘到底有多大。也有人说,政府这招“敲仓震鼠”是希望将那些想搭政府顺风车的买盘震出,这招叫“震仓”。
27日,港府入市第9天,战事进入白热化。当天,“御猫”在香港电讯以15.5元的水平摆开了阵势。距离收市还有15分钟时,“御猫”们已经挂出1亿香港电讯的买盘,相当于投入资金15亿5千元,市场一片哗然。交易显示屏上,买方代码一个接一个,密密麻麻地连成一片,好像筑起铜墙铁壁,全力捍卫15.5元的价位。这招叫“搭棚”,目的在于显示买方的实力和气魄,令对方不敢贸然行动。
国际炒家们也绝对不是吃素的。3时45分之后,炒家在数分钟内风速卖出4千万股,狂砸香港电讯,攻势汹汹。有“御猫”见势不妙,急忙将买盘收起,守方一下乱了阵脚,被攻方冲散。“御猫”被迫退守,最终以15.45元收市。这最后的15分钟内,成交额高达每分钟5.5亿元!
还是在这一天,索罗斯旗下量子基金驻港基金经理斯坦利·德拉肯米勒公然叫阵。
他在接受著名财经媒体CNBC的采访时宣称,无论香港金管局如何干预,量子基金狙击联系汇率的行动将打败港府。斯坦利说,香港经济正处于衰退,基础因素无法扭转,因此量子基金沽空港元及期指,最后将取得胜利。现在政府所做的一切只是为投机者带来获利的机会。“当下周一港府官员醒来时,当局会对所做的一切感到沮丧!”
斯坦利的身后是总值高达220亿美元的量子基金,还有众多跟风投机者大军压阵。
“急先锋”阵前叫阵自有他的理由。因为第二天(28日)就将是这场“官鳄大战”的首次决战。28日乃8月恒指期货结算日,这一天恒生指数的高低,将决定亿万金钱的去与留。
烽烟滚滚8月28日,决战之日。
这天凌晨2时,香港天文台发出了雷暴警告,以后每隔2小时就发出一次延长警告。这天的香港一反前一时期的暴热,阴云密布,不时伴有狂风暴雨。
而坏消息对这一天似乎也情有独钟,先是俄罗斯中央政府宣布放弃浮动汇率,卢布随即大幅贬值,美国股市在当天重挫500点。维多利亚港上空愁云惨淡,散户和机构投资者纷纷抛售手中股票,就连欧洲货币基金这样持有港股10多年的长线投资者也加入了抛售大军。香港政府所要面对的是一场逆境死守战。
叶奇元这天早早来到了新华社香港分社的办公室,赶紧把电视打开,频道调整到证券行情,等着看开市后的直播节目。叶奇元相信,这一天,600万香港市民将和他一样守候在电视机前。
上午10时整,交易大堂开市的钟声响起,所有政府经纪齐刷刷地在香港电讯买家的位置挂牌,瞬间就将999个买家位置挤满,守军拉开防线。
几乎同时,攻方吹响了前进的号角。外资经纪以每笔16万股的汇丰控股、香港电讯全力重压,开市仅仅5分钟便有30亿至40亿元股票易手。这几乎是8月14日港府采取反击行动前全天的成交额!
半小时左右,交易额突破了100亿港元。
港府当天的策略是“守住”便可!面对汹涌如潮的攻势,“御猫”全力退守7860点水平,只在每隔5分钟将恒指扫高1到2个价位,以便扯高期指结算价。所谓的结算价其实是个平均价,是将每5分钟报价的平均值。
当天上午,香港电讯的沽盘压力相对较大,由15.25元跌至15.20元。11时开始,“御猫”合力托举另外一支重磅蓝筹股中国电信,将其股价由10.9元推至11.04元。因为中国电信的股票比较难于借货,港府选择它作为切入点,用以抵消由于香港电讯微跌而对恒生指数造成的压力。这么一来,恒指被轻微推高,但对方毫不示弱,马上将中国电信重手砸落到11元。
叶奇元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视屏幕下方的恒生指数和期货指数。这两个指数就好像拔河比赛中的铅锤,始终在7800点上下微微摆动,有时候升高两三个点,有时候又掉下来两三个点。只有旁边显示成交额的数字不停翻飞,“呼呼呼”地几乎让人看不清楚,仿佛在偷偷泄露着市场里的惊涛骇浪、凶险异常。
中午收市的时候,成交额已经达到400多亿港元。
决战汇丰及至午后,由于期指结算价差不多已成定局,“御猫”全面退守,将防线退至7830点。
但此时,对冲基金开始了最疯狂的反扑,汇丰控股成了攻守双方的主战场。因为这支股票是恒生指数里最重要的重磅股,它的涨落对恒指意义最大。
“我们当天动用了300亿港币,力托汇丰,其实就仅仅是为了不让它跌5毛钱。”时任中银国际证券总经理的冯志坚回忆说,如果汇丰控股下跌5毛钱,可能就意味着恒指里几十个点的移动。
香港股票交易所当时已经采用了AMS电脑自动对盘及成交系统,买卖双方一旦对盘,号码便会自动消失。所以,抛盘似汹涌的洪水,买盘像堤岸上的沙包。冯志坚觉得,他的交易员也像是奋战在抗洪抢险第一线的官兵。沙包不停地被洪水吞噬,新的沙包又立马堆积上来,片刻也不能耽搁。
交易员们的10个指头在电脑键盘上翻飞,不停地输入买盘讯息。冯志坚说,只要有一刻跟不上,所以的努力很可能前功尽弃功亏一篑。冯志坚则四处打电话,跟中银的姐妹行联系,动员对方为中银证券多提供和预留出一些备用额,以免出现资金短缺,而无法实施交易。
冯志坚的副手幸广林当时在公司盘房里坐镇指挥,与金管局进行联系的手提电话几乎就没有挂断过,每分每秒都要向金管局指挥作战人员汇报交易情况。
盘房内的5号终端机那天专门用来买入汇丰控股的股票。幸广林至今清楚地记得,5号机的经纪代码是8136。
当天下午,交易屏幕上出现了绝世奇观:同一支重磅蓝筹股、同一个买价、同一个经纪代码8136,铺天盖地死守买盘。只要守住就是胜利!
那天的4个小时,对所有香港人而言该是何等的漫长。一分一秒都是风险,一分一秒都是收益,一分一秒都是千万港币和美元的对决。
指针移过4时,电视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恒生指数、期货指数终于停止了跃动:“7829”、“7851”。港府顶住了对方的狂轰滥炸,当天成交额总计790亿港元,平均每分钟交易额超过3亿港元。
按照终端机的工作机制,在一天的交易结束之后,电脑会自动打出一个单子,将当天机器上的成交额计算汇总,打印出来。
一阵“嗞嗞嗞”地响动过后,幸广林和同事们围到5号机前一看,打印纸上竟然出现了一连串的“星号”,连一个数字也没有,该不会是出什么问题了吧?大家头上都有点冒冷汗。幸广林他们赶忙打电话到交易所去询问,原来,交易所当时所使用的二代交易机只能打出10位数字,也就是说,它的输出极限为九十九亿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而5号机吐出一串星号的原因是,它当天的交易额超过100亿!
5号机器的交易员兴奋地将单子撕了下来,说要拿回家去做纪念。
一封家书下午5时30分,收市之后又过了1个半小时,香港天文台终于发出了雷暴终止的通告。
阴霾散尽,东方之珠更加生机勃勃。
叶奇元坐在办公室里,对着新闻稿发呆。稿子已经写好了,他正琢磨着应该取个什么标题好。根据28日最终的恒指结果,港府应该是取得了胜利。但是,这是否就是战争的最终结果呢?叶奇元翻了许多外电报道,发现大多数人预测国际炒家还将疯狂反扑。他想来想去,取了个名字叫“初战告捷”,自己很是满意。
不过,大家的担心事后证明是多余的。就在港府全力托市的同时,对冲基金在俄罗斯市场上投资失败,被迫回撤,也就没再攻击香港。
在短短10个交易日内,港府总共动用的外汇资金超过1200亿港元。
保卫战一结束,香港政府迅即在9月5日推出7项措施坚决维护联系汇率,“任一招”变成了“任七招”。此后,香港股市不断攀升,1999年恒生指数再次突破万点大关,港府从股市上全部退出,赚了数十亿美金。
对于港府决定放弃零干预入市的细节,外界颇多猜测,但始终没有得到董建华、曾荫权、任志刚等人的正面回应。只有在8月29日,财政司司长曾荫权借香港电台的“香港家书”栏目首次吐露了内心的压力和心声。
信是曾荫权写给弟弟的。曾荫权在信中说:
“今次政府在股票和期指市场有所行动,是迫不得已的决定。面对种种指责,我当然感到不好受。”
“我希望你明白,若政府再不采取行动,股市就会因为被人操控而跌至不合理的水平、利息会持续高企、联系汇率不断受压,而经济复苏更只会遥遥无期。”
“政府参与市场是个两难的决定。我既作了决定,便要坚守原则,接受批评。我会加倍努力,好向香港人交代。”
而港府所为是否是最佳选择?至今在经济学界仍有分歧。当初反对政府入市的香港城市大学金融学教授张仁良,直到2008年仍然认为港府行为颇有“赌一把”的味道,为什么不在危机出现之前,就把漏洞堵上呢?“金融市场需要开放,但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能操之过急,一定要有配套的法规和监管机制跟得上才行。”张仁良告诫说。
来源:北京日报 侯健美
编辑:RB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