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理锋工厂的食物包装纸。图/受访者供给

“处理品”江湖的罪与罚

本刊记者/苑苏文实习生/余皓晴

发于2022.5.30总第1045期《我国新闻周刊》

车理锋“消失”两年了。他的妻子脱离了家，姐姐车玉珍帮助照料两个孩子。每逢孩子们问“爸爸去哪儿了”，车玉珍还没对孩子们说出本相，谈起弟弟她总是哭泣，不肯信任他因涉嫌犯罪正被拘押。

因涉嫌“出产、出售伪劣产品罪”，2020年7月，车理锋被差人从广东东莞，抓捕至河南开封。他曾是大型跨国纸厂云南红塔集团部属珠海华丰纸业有限公司的出售员，多年前辞去职务出来“单作”，出售纸厂的“处理品”。这类产品也被叫做B级品，质量不安稳，但价格比A级品低，首要供给小型工厂，后者以此紧缩本钱，出产一些不知名品牌的饮料包装。

“有钱人吃好肉，没钱人吃肥膘。”车理锋从前的“大客户”任福君对《我国新闻周刊》说。任福军曾担任开封誉彩包装科技有限公司总司理，在2014~2018年间对接车理锋发来的货品。

“这是纸业潜规则。”他说，不同于蒙牛、伊利包装的高规范，誉彩公司出产的饮料盒“规范不那么高”，下流收货的也是小饮料厂，但他着重“这些货仍然是契合出厂规范的”。

任福君在2017年头脱离誉彩公司，他的继任者李晓晶主意不同。后者回绝付出车理锋近500余万的货款，理由是货质量量欠好。2019年年末，车理锋在东莞民事申述催要货款，法院没有宣判时，李晓晶在开封报警，之后车理锋因涉嫌出售伪劣产品罪被刑事立案侦查，并在2020年7月被刑事拘留，民事诉讼因而间断。

开封市禹王台区检察院申述称，车理锋“以次充好”，将处理品“假充A级品”出售给誉彩公司，涉案金额达760万。这归于“金额特别严重”，可判有期徒刑十五年以上或无期徒刑。

车理锋的辩护律师余雳以为，此案是因经济胶葛引发的刑事案子，“处理品”仅仅质量“不安稳”，并不意味着全部都不合格，而申述书中触及的千余吨处理品，绝大多数已售往下流，库存仅几十吨，怎么断定已出售产品的质量？成为本案的含糊点。本案的显现，引发对“职业潜规则”罪与非罪的争议。

车理锋。图/受访者供给

小工厂的商机

任福君在河南开封的饮料包装盒职业浮沉十几年。2007年，他出资建立了液体食物包装盒工厂开封誉彩塑胶印制有限公司，首要出产仿照利乐包装的纸塑铝包装。

利乐包装是瑞典利乐公司开发的液体食物包装，材料包含纸、铝和塑料，能够增加牛奶和饮料的保质期。2007年任福君出资建厂时，国内已有许多仿效利乐包装工艺的纸塑铝包装小厂，他们从上游进口食物包装纸、铝箔和塑料，产品销往下流的小饮料厂。

小厂利薄，为了紧缩本钱，任福君寻觅更廉价的进货途径。他曾到山东兖州和日照咨询大厂太阳纸业和森博浆纸的代理商，他们都有进廉价货的途径。任福君说，这些廉价货在职业界叫“等外品”、“B级品”或“处理品”，没能到达正常质量的原因许多，有的是有瑕疵，还有的仅仅是尺度不合格。

出产纸塑铝包装时，纸在铝箔之外，用来印刷图画和坚持挺度。任福君说，在大的纸厂，食物用纸的处理品出厂时仍契合卫生规范。他的工厂在进货时，还会对纸张的光洁度和边渗水进行检测，出厂的纸塑铝包装也会进行自检，质量监督局也会抽检。

2014年，任福君开端与车理锋协作。车理锋曾是珠海华丰纸业有限公司出售员，这家公司是大纸厂珠海红塔仁恒包装股份有限公司的全资子公司。车理锋从华丰纸业出来“单作”后，在东莞注册了广东薪诺纸业有限公司等几家公司，这些公司作为经销商，从华丰纸业购买“红塔纸”，再向下流工厂出售。

任福君说，他向车理锋购买B级品是商定好的，“A级品液体食物包装纸价格在8000元左右每吨，而B级品只需求7000元左右，能廉价1000元。”他指出，国内液包纸圈子不大，上游出产原纸的只要太阳纸业、森博浆纸和珠海红塔等三四家大厂，下流则是包含誉彩公司在内的三四十家纸塑铝包装盒厂家，纸张价格通明，为了紧缩本钱，挑选B级品、处理品的小工厂并不少。

珠海华丰纸业的一名前职工告知《我国新闻周刊》，车理锋拿货的“处理品”，有的会在合同中写明叫“食物液包纸”。假如标示“利乐退货”，则是正品利乐包装工厂退回的纸张，因为利乐工厂的规范高于国家规范，这类货品或许在纤细目标上无法满意利乐规范，但仍可满意国标，但因为被退货，这类产品也会作为“处理品”往外出售，价格并不低。别的，一些处理品外售时降级命名为“白面涂布牛卡纸”，则是红塔工厂出产液体包装纸时所发生的“过渡纸”或“套切纸”。

任福君说，过渡纸发生于工厂机器转化刻度时发生的克重不安稳的纸，“比方正在出产200克/平方米的纸，要调成210克/平方米的规范，刻度间过渡的时分会发生205、208克/平方米的纸，这些纸就叫过渡纸。”那么过渡纸能不能用？虽然任福君以为能够承受，但上述珠海华丰纸业的前职工以为，过渡纸产出过程中，有或许没有增加相关的化工原料，工艺也未合格，或许“质量不安稳”。

而套切纸是A级品的边角料，质量安稳得多。“有的纸厂造纸机的幅面是一米五，而制品的幅面是一米，多出的50厘米便是套切纸。”任福君以为，这些“都是很好的东西，扔了也浪费了”。他打比方说：“老百姓家里做条裤子，边角料拼起来做个布兜，便是相同的道理。”

从货款胶葛到刑事立案

2017年头，任福君脱离了誉彩公司，李晓晶作为继任者担任总司理，对接收购。车理锋公司前职工赵乐告知《我国新闻周刊》，从2017年6月开端，李晓晶就口头以“公司资金有困难”为由，要求赊账，到了2018年9月誉彩公司拖欠的货款已累计540万元。记者从李晓晶一方也得悉，誉彩公司至今未付出车理锋2017-2018年度的货款。

当车理锋催要货款，李晓晶指出货品有质量问题。2018年10月24日，李晓晶从库存的白面涂布牛卡纸中获得4个样本，送往通标规范技能服务公司顺德分公司进行检测，依照食物液包纸国家引荐规范，4个样本中仅有两个合格，合格率为50％。但车理锋并不认可这个检测成果。赵乐指出，取样和送检过程中没有经过两边的见证，“终究这4个样本是怎么取样的？怎么保存？是否密封？咱们都不知道。”

质量发生胶葛后，车理锋一度暂停发货。赵乐说，到了2019年9月底，车理锋再度与誉彩公司进行谈判，两边敲定在半年之内结清货款，一起持续供货。“那次谈完车理锋很高兴，以为这批货款总算有着落了。”他出示的公司内部的发货单显现，时隔几个月后，车理锋又向誉彩公司发了一批货，但货品送去开封十多天后，誉彩公司仍然要求退货。

有银行转账记载显现，在2019年末至2020年追讨欠款的民事诉讼开庭前，车理锋的公司收到部分来自誉彩公司的转账，转账额度每次均为10万或20万。

赵乐说，作为经销商，车理锋许多货品订单都直接从纸厂发货，而他们发现，就在车理锋被誉彩公司退货的那段时刻，华丰纸业界部人员供给的出货记载单显现，誉彩公司又经过昆山的经销商订了相同的“处理品”，即白面涂布牛卡纸。得知誉彩公司替换经销商，车理锋以为“对方显着想要狡赖”。所以在2019年12月，车理锋在东莞市榜首人民法院申述誉彩公司要求还款。尔后法院依法保全，冻结了誉彩公司和相关人员产业。

货款胶葛的民事案子定于2020年4月14日开庭。在此之前的4月9日，李晓晶代表誉彩公司前往开封市公安局禹王台分局南郊派出所，告发车理锋出产、出售伪劣产品，在几天后东莞的民事法庭上，誉彩公司方将公安的受案回执、第三方检测陈述等材料提交至东莞人民法院，称此案触及刑事案子，公安部门现已受理。

尔后，车理锋延聘律师前往开封，对公安部门出具了法律意见书。赵乐回想，律师与公安交流时，着重了此案与五百多万元货款的胶葛有关，别的誉彩公司投诉的货品是在2018年发送的，其时现已大部分制作成制品销往下流，到了2020年4月份才报案并不合理。

“车理锋发给誉彩公司的货一共最少有2000多吨，依据誉彩公司的反应，他们仓库里保存的客户因质量问题退货的有20吨左右，只占总数的1％左右。”赵乐泄漏，公安部门经初查，以为不构成犯罪，并未立案。

但检察院对此案持有不同的观念。2020年6月18日，开封市禹王台区人民检察院向公安出具《要求阐明不立案理由告知书》，次日公安向检察院回复了《不立案理由阐明书》，但在2020年6月23日，上述检察院向公安机关出具告知书，以为“涉案人员车理锋涉嫌出售伪劣产品”，告知公安局立案，所以同日开封市公安局禹王台分局出具《立案决议书》。

立案当天，公安部门向东莞市榜首人民法院承认此案涉嫌刑事犯罪，正在立案侦查，即将宣判的货款胶葛民事案子因而间断。

“伪劣产品”争议

检察院申述书指控，车理锋假充珠海华丰纸业出售司理身份，向誉彩公司谎报其所操控的公司是云南红塔集团部属珠海华丰纸业有限公司办事处，假造华丰纸业合同、公章和质检章，组织职工假造标签和质检陈述，以次充好，将红塔集团处理品作为A级液体食物包装纸出售给誉彩公司，从2017年6月至2018年8月总计出售超越1000吨，出售金额769.8万元。

若检察院指控建立，依据《刑法》中对出产、出售伪劣产品罪的量刑规范，出售金额二百万元以上的，当处十五年有期徒刑或许无期徒刑。

记者得悉，对车理锋“造假”的指控，首要来自于报案人李晓晶的言辞。李晓晶报案时称，2019年末，红塔集团有人造访誉彩公司，对方称车理锋在2014年就从红塔部属华丰纸业离任，不再是红塔集团作业人员，可是车理锋此前告知他“薪诺公司”是红塔集团的供货办事处，车理锋还曾与红塔集团的高管一起访问他的公司，因而他以为车理锋是冒充红塔公司职工与他接洽。

但任福君否定车理锋从前假造身份，“咱们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只看货是不是廉价好用。”另一位中西部区域饮料包装盒工厂的负责人对记者回想，因为货是能用的，他也对车理锋的身份并未深究。

对所以否“以次充好”，也存在争议。任福君着重，产品真实的质量现已体现在较低的价格上。一份在2017年9月份的合同显现，车理锋的薪诺公司与誉彩公司签定的出售合同，合同中产品称号为本性食物包装纸，等级为A级，每吨价格有的是6300元，有的是7050元。赵乐说，本性食物包装纸是食物液包纸的另一个称号，但红塔工厂其时出厂的A级包装纸价格，每吨在7000~7800元。“车理锋和誉彩合同里约好的A级，并不代表红塔工厂的A级，两边都心知肚明。”他说。

车理锋的辩护律师余雳说，本案究其底子，在于车理锋出售的“处理品”终究是不是伪劣品，能否用来出产液体食物包装品。因为食物液包纸现在只要国家引荐规范，并没有强制规范，对这些“处理品”的界定，现在仍存含糊地带。

确认一批处理品是否合格，最直接的办法便是来料质检。2020年5月7日，公安部门没有决议立案时，开封市公安局禹王台分局曾从誉彩调取11份纸样，延聘国家纸制质量量监督检测中心进行检测，其间有4份检测不合格。不合格的目标分别是边渗水和内结合强度。但车理锋最终一次向誉彩公司发货是在2018年，其时买卖合同中规则保质期是六个月，因而抽检的是一批过期的产品。

“抽检过期产品对产品自身是不公平的。”一名国家轻工业纸张质量监督检测站的专家告知《我国新闻周刊》，内结合强度是纸张的功能性目标，而边渗水的检测则是检测纸张的浆内施胶工艺，假如纸张寄存时刻过长，这两项目标都会有相应的退化。

这位专家经常处理纸张质量问题的胶葛，他说，假如下流加工厂对纸张质量不认可，一般会在收到纸之后马上进行来料质检，再去反应问题，假如纸张现已加工过了，当产品出现问题，就很难确认因果关系。

三次弥补依据

作为从前的誉彩公司总司理，任福君以为，现在的誉彩公司在将车理锋供给的货品根本消化完后，再反过来责备质量问题，有违经商的诚信。“你去餐厅吃饭，把菜都吃完了，为了不给人家钱楞说菜有问题，有这样的道理吗？假如车理锋的货质量欠好，咱们制作了产品出售出去，那下流的工厂不闹翻天了？”

车理锋还将红塔工厂的货品销往全国几十家饮料工厂，其间不乏一些知名企业。在安徽，一家与誉彩公司相似规划工厂的总司理说，他与车理锋协作四年，进购较廉价的“处理品”出产饮料盒，但产质量量根本都能合格。

车玉珍还记得，2020年7月17日，开封市公安局禹王台分局南郊派出的办案人员奔赴千里到车理锋的公司，“车理锋活跃帮忙，合作办案”。尔后几天，公安给车理锋做了笔录，带走一些买卖记载材料。7月24日，公安将车理锋刑拘带走，并带走他公司的一台主机和私家笔记本电脑。2021年元旦前后，车理锋的两名职工也被开封公安带走。

至今，车理锋已被拘押近两年，案子的一审程序仍然没有走完。经检察院两次退回弥补侦查，2021年6月29日，开封禹王台区人民检察院向该区人民法院正式申述车理锋和两名职工“出售伪劣产品罪”。2022年1月13日，检察院提出本案需求弥补依据，请求法院延期审理。2022年3月14日，法院裁决，因“不能抵抗的疫情原因”，本案间断审理。

金泽刚曾在司法体系作业多年，现在他是同济大学刑事法研讨中心主任，他告知《我国新闻周刊》，依据《刑事诉讼法》，退回弥补侦查的次数最多是两次，“在司法实践中，假如一个案子阅历两次退回弥补侦查，往往是因为依据比较单薄。”

关于车理锋案，他留意到，两次退回弥补侦查后，检察院仍是申述到了法院，但申述后再度提出案子还需求弥补依据，“这很或许阐明，办案人员仍然以为该案证明有罪的依据不厚实，心里不是很有底。也便是说达不到依据确实充分的规范。”

金泽刚指出，关于这种经济胶葛引起的刑事案子，特别是因为被催债后报案，从而从民事转向刑事的，司法机关要充分考虑欠债方的报案动机，在处理过程中应该分外稳重。

5月16日，记者致电李晓晶，提起车理锋案的发展状况，他答复：“现在公安机关正在弄。”当被问及车理锋所供货质量量终究怎么，李晓晶叹了口气说：“我不方便跟你说。”之后，他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