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财经天下》周刊 杨俏 刘雪儿
编辑｜杨洁
7月7日晚7点，同程生活CEO何鹏宇正在与被拖欠了上亿元货款的供应商们商讨。
图/视觉中国
现场直播中，他穿着一件黄色上衣，拿着话筒语气激动第一财经周刊团购：“如果不是遇到巨头，我们的数据比最近上市俩公司（指每日优鲜和叮咚买菜）好看多了第一财经周刊团购！如果不是那么多竞争，我们今年年底也上市了！”他在台上踱步，“如果资产变现不能偿还欠款，我接下来还要继续创业，只要我不死，就一定能东山再起。”
回应他的是下面的一片嘘声。“凭什么相信你？你能做到罗永浩那样吗，仓库都是租的，哪来的资产？”有供应商愤怒表示。
稍晚时候，同程生活的一份公告就发布了出来。公告表示，公司主体苏州鲜橙科技有限公司为有限责任公司，“几年来因经营不善，虽经多方努力，但仍然无法摆脱经营困境，公司决定申请破产，现拟提出破产申请。”同时，同程生活表示，会继续推进债务处置工作，在法律范围内最大限度保护债权人利益。
这也算是社区团购行业迎来了新的牺牲者。
社区团购从去年热度陡然提升、互联网巨头纷纷加入，再到“冷却”，不过只有一年时间。随着相关部门的监管不断加强，各大平台的补贴大战和低价促销活动也在明面上叫停。但经过巨头轮番轰炸后，行业内的中小玩家们已经失去了过往的优势，露出了疲态。
同程生活早在2018年入局社区团购，至今已经完成了8轮融资，在互联网巨头们进入这个赛道之前，它在业内的地位和知名度仅次于兴盛优选。但在今年7月6日，何鹏宇发布了一封内部信表示，同程生活作出战略调整，启用新的品牌名“蜜橙生活”，围绕团长（KOL、KOC）进行供应链的创新。这也意味着，同程生活要放弃原有的社区团购业务，业务方向也由C端向B端转移。
由于同程生活与另一知名公司同程艺龙名称相近，以致同程艺龙不得不进行澄清。7月6日下午，同程艺龙人力行政中心发布声明：“同程艺龙与鲜橙科技是两家完全独立的公司，鲜橙科技的经营、管理皆与同程艺龙无关。”
就在内部信发布的第二天，同程生活就被曝出资金链断裂、供应商纷纷上门讨债的消息，直至公司宣布申请破产。
欠款上亿元，供应商上门“讨债”
7月6日，大批供应商们来到了同程生活苏州的公司总部上门“讨债”，进行维权。
“当天来现场的供应商至少有100多家。”一位为同程生活提供日化用品的广州供应商对《财经天下》周刊说。这家供应商也是现场维权者中的一员，“他们（同程生活）的苏州分公司和广州分公司总共欠了我们近170万元的货款。”
据这家供应商告诉《财经天下》周刊，他们是于2019年开始与同程生活合作的，当时的结款方式是供应商“送多少货、就当即结算多少的货款”。这家供应商在跟同程生活合作之外，也和多多买菜等平台合作，结算方式都是实时销货，“今天卖多少货物，平台提供订单数据然后结款”。
但这家供应商表示，“到了2020年底的时候，我们的货款结算方式就发生了变化，改成了7天实销货款。”这也就是说，他们送货之后，货物在卖出去的7天内结算货款，卖不出去的货物则继续留在仓库。
今年5月份，同程生活将账单给到了他们，他们也向对方提供了发票，“但迟迟没有收到结算货款”。这家供应商表示，他们拿不到销售数据，因此只能根据对方提供的对账单开发票。
另外一家来到了苏州维权的供应商则是为同程生活提供洗衣液产品的，“今年5月份刚开始合作，没想到这才没多久就出事了”，其中一名维权员工告诉《财经天下》周刊，目前同程生活欠了他们10万元左右的货款，其中还包含1万元的保证金。
这家供应商表示，现在平台和供应商的合作模式已经不像以前了，“之前签订的合同不需要保证金，如今需要厂家提供至少1万元的保证金，并签订代销合同，有点类似霸王条款”。
和前述例子类似，这名员工告诉《财经天下》周刊，供应商将货发到同程生活的仓库，但平台卖出去货才能结算货款，卖不出去的货物滞留在仓库超过15天，还需要交纳滞销费，“要交纳滞销货物4%的利润点”。“同程生活在苏州有7个仓库，如果我们的货物在仓库之间转移，也需要自己掏运费和调拨费用，也需要交一车货物4%的利润点。”该供应商说。
据这名供应商员工透露，根据她的了解，自己的同行们中，较大的厂商还有人交了5万元、甚至是10万元的保证金，“我们还算是交得少的了”。
她还表示：“我现在知道的已经有3个500人的维权微信群了，加起来应该也有1000多家供应商了。据我所知，有个供应商被拖欠了64万元货款，还有的被拖欠了40万元货款。”
同程生活究竟欠了供应商多少钱？目前没有确切数字。有供应商根据微信维权群接龙统计，总额在6亿元左右。一名供应商袁华透露，“采购人员告诉我们，总共有5.7亿元供应商欠款，2亿-3亿元银行欠款，总共欠款在9亿元左右；单家供应商欠款在几万元到上千万元不等，最多的是一家粮油公司被欠了1440万元。”
在平台宣布申请破产前，同程生活的一名员工告诉《财经天下》周刊，他们也是7月6日突然接到了相关信息，发现有供应商上门维权的情况，这是“非常被动”的。“目前公司也非常担心员工，已经让员工将事情搬到了线上处理。”
据了解，在供应商们来到公司总部现场维权后，同程生活曾给出了两种解决方案。第一种是“以资抵债”，以现有资产偿还30%的债务，剩下的债务由平台再继续想办法协商偿还；第二种则是“以债转股”，同城生活现在正在做转型升级，接下来会有新的业务发展，供应商们可以成为新业务的股东。
不过对于以上两种解决方案，供应商们均不认同。“公司并没有什么资产可以抵押。”一家供应商表示，“一直到现在，公司也没有出来一个能够商议的负责人，跟我们谈的人也是平台的采购，给不了确切的说法。”
前述同程生活员工也表示：“如果这两个方案都不接受的话，我们这边也没有第三种方案，只能往后再等一等其他的方案。”但该员工也担心，目前这种“高压状态”下，公司所有的业务停摆，也没有了收入来源，外部资本看到这种情况，更不愿意进来了，“哪怕有个大腿抱一抱，有资金能进来，也会尽快将合作伙伴的账结算。”
何鹏宇在7月6日的内部信里，也曾直言鲜橙科技“目前正面临着创业以来最困难的时刻”。
巨头挤压、融资失败，中小玩家洗牌开始
2018年8月，同程旅游内部孵化出同程生活，创始人为原同程旅游高级副总裁何鹏宇，此后项目独立出去，先后获得八轮融资，除同程资本外，还有真格基金、微光创投、金沙江创投等机构加持。同程生活所在的公司主体苏州鲜橙科技有限公司，何鹏宇个人占股4.09%。
天眼查APP显示，同程生活的最近一次融资停留在了2020年7月，当时公司完成了数千万美元的C+轮融资。那时的同程生活，与兴盛优选、十荟团一起，被业内人士并称为“老三团”。
当时资金充足的同程生活，也不再将市场局限于江苏等地。2019年，同程生活并购了千鲜汇，开始深耕珠三角洲地区；2020年7月，同程生活又与新高桥旗下的考拉精选合并，向湖南及周边区域渗透。
但是到了2020年下半年，随着互联网巨头们的纷纷入局，补贴大战一触即发，同城生活也明显感受到了来自外部环境的竞争压力。有媒体报道，湖南地区的同城生活因战略性调整，已于今年4月份暂停运营、团点关闭。
实际上，同程生活拖欠供应商货款在去年年底就已有“症状”。袁华曾发现同程生活的采购人员一直在推托货款，最后他停止供货，同程生活才给补足欠款。直到现在，才有采购人员告诉他，当时公司是为了账面好看，以拉取融资。
到了今年，同程生活的货款拖欠现象更加严重，从以前的按周结算变成月结，甚至四个月结算一次。多位供应商透露，采购人员给到的理由也五花八门，比如财务要核算、票据不对、签字的领导出差等。
订单量的大幅削减是另一个警钟。多位供应商透露，与去年相比，今年从同程生活接到的订单少了至少50%。一位饮料供应商说，他发现今年的订单量只是去年的十分之一，他去找采购人员询问，采购给的理由居然是他们“想做饥饿营销，所以卖一段时间再停下来”。
一位同程生活内部员工告诉《财经天下》周刊：“去年11月应该是同程生活的鼎盛时期，美团和京东都来谈过收购，估计老板心气高，价格没谈妥，后面强行打仗了，烧钱厉害。”
另一名同程生活的采购人员则向《财经天下》周刊表示，同城生活这种创业型的公司难以抵挡外部的大环境变化，这才导致客源流失，订单下滑，出现了资金紧张的情况。
巨头们的进攻，成了同程生活业绩下滑的根本原因。据同程生活内部总结，“2019年、2020年是同程生活的上升期，但巨头进来后，体量下滑很厉害，几乎是拦腰砍单。”
何鹏宇在内部信当中也提到，2020年中时同程生活本已经进入良性发展阶段，前端履约盈亏平衡，但从9月份开始，行业风云突变。让他想不到的是，巨头们依靠巨额补贴抢走了大部分用户和订单量。有媒体报道称，过去一个季度，同程生活单量已大幅下滑，相比高峰期跌去60%以上。
在决定战略转型之前，据了解，同程生活还曾与京东、阿里、字节跳动探讨过“收购意向”，但最终因各种原因未能成功。“内部人员说，他们最后一笔收购意向在上周四谈崩了，之前说投资方不是阿里就是美团。”袁华说。
或许，同程生活拖欠上亿元货款还未终止业务，其实是等着新融资“续命”，却没想到，被现实打了脸。但这也令供应商们更感愤怒。前述的广州供应商向《财经天下》周刊表示：“几个月前就出现拖欠供应商货款问题了，但前几天，采购还在催着我们供货。”
目前同程生活的次日达社区团购业务也已经退出，只剩下“一键代发”的快递业务，但这项业务也岌岌可危。据了解，同程生活也拖欠这部分供应商的货款。
何鹏宇和鲜橙科技关联的部分公司的变动，也增加了供应商们的疑惑和不安。
天眼查APP显示，何鹏宇名下的另一家企业苏州锦橙科技有限公司，在2021年2月4日注册资本从2亿美元变更成了3亿美元。此外，一名供应商表示，苏州鲜橙科技有限公司投资的广州千鲜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多次发生了法定代表人变更的情况。根据天眼查信息，广州千鲜电子商务有限公司从2020年底开始到目前，法定代表人变更了3次，最近的一次是7月5日，胡大雷退出，新增了陈志杰为法人。
图/天眼查APP截图
无论是何种原因导致同程生活面临如此困境，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中小型社区团购玩家们，已经开始进入洗牌阶段。
（应受访者要求，袁华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