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退欧之后，那些坚定的“欧盟迷”心中的欧盟情结需要系在一个可以触摸的纽带上，而没有任何东西比一本欧盟护照更能代表这种纽带了

文|《财经》特约撰稿人 魏城 发自伦敦

编辑|郝洲

英国人喜欢西班牙的海滩和阳光。许多英国人，尤其是退休后的英国人，因为这个原因而选择了移居西班牙。

在西班牙沿海地区，有许多专门为移居西班牙的英国人建造的小镇，整个小镇通行的语言是英语，而非西班牙语，小镇居民基本上都是英国人。

如果不算祖上移民美国、加拿大等国的英裔人士，仅仅计算出生在英国、后来移居海外、现在仍然健在的英国人，那么，西班牙的英国人社区就是欧洲大陆各国中最大的英国人社区，也是全球最大的英国人社区之一。

但是，在今年英国正式退出欧盟之后，许多居住在西班牙的英国人面临一大窘境英国退欧：那些不想申请西班牙居民身份或申请被拒的英国人必须在一定的期限内返回英国，否则就会被视为非法移民，被强制遣返英国。

今年迄今，许多陷入窘境的英国人，尽管已经在西班牙生活了多年，但仍然不得不把他们心爱的海滨别墅挂牌出售，准备返回阔别已久、几乎成为他乡的祖国——英国。

针对这一现象，英国外交部和英国驻西班牙大使馆10月中旬联合发出通知，敦促英国护照持有者遵守欧盟和申根国家关于旅行证件和签证的规则，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根据联合国的数据，2019年，总共有130万出生于英国的人生活在欧盟国家：西班牙的英国人最多，有 30.2万人；其次是爱尔兰，有 29.3万英国人；第三是法国，17.7万人；德国有9.9万英国人、意大利的英国人有6.6万人。

英国退欧前，英国人可以在欧盟国家自由地旅行、工作、居住，无论时间多长；英国退欧后，在大多数欧盟国家，没有签证的英国人，只能在每半年之内逗留三个月。

但英国人大概属于全球最爱移民的民族，且不说几百年前乘舟投奔怒海、寻找新大陆的英国移民建立了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国家，即使在2016年全球民粹主义大潮中举行的退欧公投中，也有略微低于一半的英国人投票选择继续留在欧盟。

这些略微低于一半的英国人，大概就是最坚定的全球主义者，在英国退欧后，他们纷纷寻找继续留在欧盟的途径——不能集体留欧，那我就个体留欧。具体来说，就是申请某个欧盟国家的公民身份，拿一本欧盟国家的护照。

急于拿到一本欧盟国家护照的英国人，不仅包括那些已经在一些欧盟国家生活了很多年的英国侨民，也包括那些一直生活在英国但喜欢去欧洲大陆度假、怀念过去“说走就走”好时光的地道英国人。虽然退欧后英国人短期去欧盟国家旅游仍然不需要签证，虽然这些英国人仍然不打算长期离开英国，但他们对欧盟充满了感情，是坚定的“欧盟迷”，他们心中“剪不断理还乱”的欧盟情结需要系在一个可以触摸的纽带上，而没有任何东西比一本欧盟护照更能代表这种纽带了。

某些欧盟国家会给那些具有该国血统的外国人发放该国护照。以血统为由申请欧盟护照，最容易、最热门的国家，当然就是爱尔兰了。爱尔兰是欧盟成员国，但爱尔兰过去曾经是英国的一部分，如今拿着英国护照但拥有全部或部分爱尔兰血统的人特别多，他们绝大多数都属于留欧阵营，英国退欧后，他们不想失去在欧盟工作和自由旅行的权利，于是纷纷查家谱、寻族根，试图以某位祖先是爱尔兰人的理由，申请爱尔兰护照。

据报道，2016 年 6 月23日英国公投日的第二天，就有数以百计的有爱尔兰血统的英国人争先恐后地申请爱尔兰护照，在伦敦的爱尔兰大使馆，护照申请表瞬间都被这些人抢光了……

此后，以此为由申请爱尔兰护照的人也有增无减：2019 年，大约有5万英国人获得了爱尔兰护照，比 2018 年多了1万人，是 2015 年的8倍多。

对于寻求保留欧盟公民身份的英国人来说，爱尔兰当然是最受欢迎的选择，但不是唯一的选择。2016 年至 2018 年间，德国给1.7万名英国人授予了公民身份，平均每年5700 人，而在英国退欧前的三年中，每年平均只有 530 人。法国在2017年向1733名英国公民签发了护照，远远高于2015年的374人。自英国退欧以来，英国人申请比利时和荷兰的公民身份的人数分别增加了7倍多。英国退欧公投后，寻求瑞典公民身份的英国人的人数也在稳步攀升：2019 年，在瑞典政府加快审批程序后，4277英国 人获得了瑞典公民身份，是前一年的三倍多。

一个名为Embark Beyond的豪华旅行社也在这些年发现了一个新的商机——以血统为由为他们的有钱客户申请欧盟国家的第二本护照。当然，申请不同国家的护照，费用差别很大，例如，申请捷克护照的费用是2000美元，申请意大利护照的费用是7800美元。

当然，拥有欧盟国家血统的英国人毕竟是少数，多数英国人也不太可能通过结婚、工作或较长的居住年数获得欧盟护照。对于那些不具备前述条件、但又不愿意割舍与欧盟之间纽带的英国有钱人来说，就只有“买”护照这一条途径了。

“买”护照英国退欧？当然不是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公开、合法、明码标价的“护照市场”，而是指各种形式的投资移民，即用投资的方式获得某个国家的公民身份，也许可以说，这是一种变相的“护照市场”，只不过，与隐秘、非法的护照黑市相比，它的价格更高罢了。

不要以为“买”欧盟护照的都是俄罗斯大亨或中国土豪，在退欧之后的英国，通过投资移民的方式“买”下欧盟护照的英国富人，也大有人在。

对于双重国籍或多重国籍，许多国家承认，但也有不少国家不承认。英国承认双重国籍，英国退欧后，许多英国的“欧盟迷”便八仙过海，“购买”同样承认双重国籍的欧盟国家护照，有的英国人甚至不惜放弃英国国籍，“购买”那些不承认双重国籍的欧盟国家护照。

如今世界上大约有 30 个国家设有投资移民的项目，即让那些富裕的外国人用投资交换某种形式的居留权，比较常见的投资方式是直接投资当地经济，不那么常见的投资方式则是在移民目的地购买房产，通常在获得居留权几年后，他们就可以拿到该国护照。这就是公开、合法的“买”护照途径。

相比其他地区的投资移民，欧洲的“黄金签证”项目特别受到世界其他地区富人们的欢迎，因为一旦拿到某一欧盟国家的居留权，他们便可以在整个申根区自由流动，而一旦最终成为欧盟国家的公民，则为他们前往全球100多个国家免签证旅行打开了大门。

葡萄牙在2012 年推出了一项欧洲黄金签证计划，允许有意移民欧盟地区的外国人以相对较低的成本购买第二套房屋，然后，只需掌握一点葡萄牙语，耐心坐一坐时间最短的“移民监”，五年后便可能有资格获得公民身份。

葡萄牙的这项黄金签证计划，似乎为那些在西班牙陷入进退两难窘境的英国人提供了一线希望。

在西班牙，通过居留归化的途径获得公民身份的路途特别漫长、坎坷。只有在西班牙连续居住十年以上的人才有资格申请入籍，此外，申请人还必须通过语言测试和有关西班牙文化、历史和地理的考试。标准如此严苛，难怪居住在西班牙的30多万英国人中，只有 209 人在 2018 年申请了西班牙公民身份。其实，其中拥有一定财力的人，完全可以申请邻国葡萄牙的黄金签证计划，一旦拿到了葡萄牙的护照，他们便可以自由地出入西班牙。

另外一个欧盟国家马耳他，如今也修改了它的投资移民计划，更加强调购买房地产。

传统上，通过投资移民方式“购买”马耳他护照的富豪通常来自俄罗斯、中国、中东和南非，但如今试图通过购买第二套房产拿到第二本护照的英国富人，对投资这个地中海岛国也越来越感兴趣。

如今，全球“投资换护照”业务已经颇为成熟。这一业务最早的“拓荒者”、当今最著名的“护照销售商”是总部位于伦敦的英国公司恒理（ Henley & Partners），该公司的创始人、瑞士人克里斯蒂安·卡林（Christian Kälin）则被人们戏称为“护照之王”，因为他以帮助较小、较贫穷的国家制定合法但有争议的“护照换现金”计划而著称。

恒理估计，如今全球护照业务每年价值 260 亿美元。预计这一价值和全球护照行业将会持续增长。莱坊（Knight Frank）在其今年的财富报告中发现，24% 的超高净值人士（净资产超过 3000 万美元）希望申请第二本护照。

恒理的第一个主要客户是加勒比地区的圣基茨和尼维斯政府。2006 年，该国政府雇佣恒理启动了一项投资入籍计划。恒理在马耳他“黄金护照计划”的创立过程中也扮演了一个关键角色，就该计划应该如何构建为马耳他政府提供建议。

恒理如今表示，2021年它的新客户增幅创下了纪录，对第二本护照的需求急剧上升，最大的驱动因素是旅行的便捷性，其客户的主要来源则从新兴市场转为发达国家。

恒理每年发布著名的恒氏护照指数（又称亨氏护照指数），它在今年10月份发布的2021年恒氏护照指数中，欧盟国家的护照占了前20名的大多数，其中德国排名第二，西班牙与另外三个欧盟国家并列第三。

但在西班牙陷入窘境的英国人肖恩·克伦伯对这个排名不以为然。退欧后，他不再享受欧盟公民的自由流动权，他当然不想离开居住了五年的西班牙阳光海岸，于是，他申请了西班牙护照，但他的申请被拒了。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肖恩在2016 年英国公投中投票支持英国离开欧盟。如今，他在返回英国途中接受媒体采访时后悔地说：“是的，我投了支持退欧的票，但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的申请被拒绝了，我们正在回家的路上……我的妻子泪流满面，老实说，她心烦意乱，我对返回英国的前景也很沮丧。我喜欢住在西班牙阳光海岸，我已经在这里住了五 年，我真不敢相信情况会变成这样，我们申请了西班牙护照，但被拒绝了，所以我们别无选择，尽管从长远来看，我认为西班牙政府会后悔把我们赶出西班牙……”

可能更让肖恩沮丧的是，即使是“护照之王” 克里斯蒂安·卡林，也帮不上他什么忙——肖恩不是富豪，没有那么多钱“购买” 卡林设计的所有“投资换护照”方案中的欧盟护照。

（作者曾在英国多家知名媒体担任资深记者、编辑。作者微信公众号：魏城看天下）